柳宗元，作為“唐宋八大家之一”，他年少及第，以非凡才華，遺世六百余篇詩文佳作，令后世仰望欽佩。

      但是，很多人不知道的是，柳宗元的詩文名篇大都寫于他的貶謫生涯之中。因投身革新失敗，他曾三次遭貶。其中，貶謫廣西柳州期間，他近距離接觸當?shù)厣贁?shù)民族，以平等的民族觀和以民為本的施政舉措，贏得了當?shù)馗髯迦罕姷膼鄞鳌?/span>

▲柳宗元，字子厚，河東人，唐代文學家、政治家（圖片來源：山西省人民政府官網）

柳宗元與“夷夏若均”

      柳宗元在柳州結識一位賈山人，與之成為摯友。此人博學廣聞卻無意入仕，偏愛云游四海。在《送賈山人南游序》中，柳宗元稱贊其道“夷夏若均，莫取其是非”，描繪賈山人無華夷之偏見、無優(yōu)劣之區(qū)分，這也成了柳宗元族群觀中民族平等的生動代名詞。

      在治理柳州實踐中，柳宗元將民族平等的理念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在擔任柳州司馬期間，他曾寫下一首十分生動、具有民俗研究價值的詩作《柳州峒氓》：            

郡城南下接通津，異服殊音不可親。

青箬裹鹽歸峒客，綠荷包飯趁虛人。

鵝毛御臘縫山罽，雞骨占年拜水神。

愁向公庭問重譯，欲投章甫作文身。

      詩中所提及的“峒氓”，是當?shù)氐母髯迕癖?。他們給初至柳州的柳宗元留下的印象是語言不通、服飾有別、習俗相異，甚至在官府里辦事還需翻譯。然而，柳宗元對此并沒有排斥或貶損，反而流露出脫掉官服成為一個地道的當?shù)厝说膹娏以竿?/span>

      初抵柳州時，柳宗元便立下誓言：“茲土雖遠京師，吾等亦天氓，今天幸惠仁侯，若不化服，我則非人?！痹诒洝读菸男跣滦迯R碑》中，他提及興修文廟的目的在于期望去除人們的僻陋與淺薄，使他們的本性契合儒家的教化。

      柳宗元在柳州所樹立的《箕子碑》，同樣彰顯了這一思想。商朝賢人箕子被分封至朝鮮，他推行道義，教育感化當?shù)厝?，使德行不分大小、人群不論親疏遠近皆能受到教化。柳宗元敬慕其德行，特別是其“俾夷為華”，即變夷為夏之功。

      韓愈記載柳宗元在柳州“大修孔子廟，城郭巷道，皆治使端正”。經過一番治理，中原文化在柳州落地生根，儒家教化潤澤廣被，此后當?shù)厝瞬泡叧觥?/span>

▲《荔子碑》拓片，碑文集“蘇書”“韓文”“柳事”于一身，即由蘇東坡書寫、韓愈撰文、記載柳宗元治理之功績，因此也被稱為“三絕碑”。原碑石刻位于柳州柳侯祠內。（圖片來源：豆瓣網）

柳宗元的“華夷之問”

      柳宗元的族群觀還深度探究了“華夷”的相對關系。他認為，對民族地區(qū)僅憑借武力威懾平定騷亂并非治本之策，而要在文化層面建立認同，即“專務教誨”，方為重中之重。

      章士釗在《柳文指要》中著重援引了柳宗元《武岡銘并序》文中的“投刃頓伏，愿完父子，卒為忠信，奉職輸賦，進比華人，無敢不龔”一句，并闡釋道：柳宗元在此處明確華與夷的分別，旨在探討“夷而進于中國”的方式問題。

      《武岡銘并序》中，柳宗元指出，柳公綽在“黔巫東鄙”的武岡之所以能得到當?shù)馗髯迕癖姄碜o，實則不過是做到了保全其家人、奉職輸賦和秉持忠信這三件事。倘若能夠做到這三件事，那么他們便是“華”的一部分，反之，所謂“華”亦會淪為“夷”。此種闡釋打破了華夷分別的固有觀念，因而學界亦將《武岡銘并序》視作柳宗元族群觀的重要詮釋。

      “吏為民役”的思想，被章士釗視作柳宗元政治觀念的主干。正是基于這一思想，他創(chuàng)作了《捕蛇者說》《種樹郭橐駝傳》等犀利的借物喻政之文。也正是源于這一思想，他在審視柳州當?shù)蒯济プ迦簳r，方能超脫華夷的偏見，跨越風俗語言的障礙，關心當?shù)氐纳鐣栴}與百姓生計。

柳宗元與“柳州文治”

      在比較開明的族群觀引領下，柳宗元在任柳州司馬期間展開了一系列治理舉措，并取得了斐然成效。

▲屹立于柳州城中的柳宗元巨型雕像，“注視著”城市的發(fā)展（圖片來源：柳州市國資委官網）

      柳宗元在柳州時，當?shù)剡€存在貧困家庭以子女抵押質錢的狀況，若到期未能將子女贖回，孩子便會淪為奴婢，致使勞力缺失，家庭徹底破產。柳宗元絞盡腦汁幫助將奴婢盡數(shù)贖回。對于極度貧困之人，他讓債主記錄下人質充當傭工應得的酬勞，待酬勞與所借之錢數(shù)相當，便要求債主歸還人質。

      此事被《新唐書》《柳子厚墓志銘》等眾多史料所記載。據(jù)韓愈所述，此方法推行不到一年，便成功贖回了近千人。

      當時柳州風俗篤信巫術，當?shù)厝松『蟪３Ｇ笾谡疾?。占卜無果便殺掉家中牲畜繼續(xù)占卜，依舊不成則放棄治療。一人生病卻令全家喪失所有生產資料，田園荒廢，家庭破產。

      為此，柳宗元重修大云寺，意在借助佛教中“戒殺”的思想轉變當?shù)匕傩铡靶畔槎讱ⅰ绷曀?，進而保全生產力。

      在去除陋俗的同時，柳宗元也充分尊重本地風俗。在游記中，他寫道：“雷塘能出云氣，作雷雨”。不久，他便依照當?shù)孛袼自诶滋林鞒制碛辏独滋疗碛晡摹房淌F(xiàn)今仍留存于柳州城南龍?zhí)吨浴?/span>

▲柳宗元當年禱雨處，筑有“禱雨亭”，亭內立石碑一方，刻有《雷塘禱雨文》。（圖片來源：柳州博物館）

      后世的歸有光、王守仁提及柳州文治時，皆對柳宗元的功績盛贊有加：“今楚粵之間來任中朝者，柳州尤盛”“宗元之出，以禮教治民，砥礪奮發(fā)，卓然遂有聞于世”。柳州自此一改長久以來“百越蠻荒之地”的落后風貌。

      柳宗元本人，因治理柳州政績卓著而被冠以柳州之名號，史載“南方為進士者，走數(shù)千里從宗元游，經指授者，為文辭皆有法。世號柳柳州?！?/span>

      唐長慶二年（822），柳州民眾于柳江北岸羅池畔立廟紀念柳宗元。當望見羅池旁柳江邊的郁郁柳樹，柳州民眾便會憶起當年植樹的柳刺史：“垂陰當覆地，聳干會參天。好作思人樹，慚無惠化傳?！?/span>

▲柳侯祠大門（圖片來源：視覺中國）

      北宋徽宗年間，柳宗元被追封為文惠侯，羅池廟遂改稱柳侯祠，至今仍屹立于柳州城中。

      （作者簡介：張志剛，大連民族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，碩士生導師；劉京典，大連民族大學文法學院碩士研究生）

來源：道中華

文：劉京典 張志剛

責編：劉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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